寂寞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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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记《倾国》中的萧景琰(二)

落雪的第二篇文评,转转转

落雪幽籣:

春猎过后,有一件大事亟待萧景琰处理——立后。婚姻大事也是国家大事,半点由不得萧景琰做主。


太后寿诞的一日,于梅长苏是倍受煎熬雪上加霜,而对萧景琰来说,也无异于一场凌迟。


萧景琰心里什么都明白。他可以压下朝臣的上书弹劾,他可以不理会股肱之臣的铮铮谏言。他登基称帝以来,心系天下,不念一己私欲,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可是,萧景琰却无法不顾及梅长苏,任他被流言伤害,他不能无视梅长苏的请求。到底还是梅长苏一语点醒了他,一句“草民附议”便动摇了“这棵在城墙上凛风半生的野草”。他手上拿着梅长苏送来的锦囊,薄薄的一封书信却重若千斤。心有遗憾不甘又能怎样,君临天下大权在握又能如何,终归还是逃不过命运的魔爪,萧景琰一惊一怔一笑一诺之间,蕴含多少难言的心事。


萧景琰高坐在大殿上,他早已知今晚的安排了。他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只需要接受孟于归的祝酒就可以了,可他的内心破涛汹涌又似乎平静无常。这一整天,他是麻木的,像木偶一样接受他人的摆布。眼前人来人往,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过往的一切仿似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划过,而自己仿佛飘荡在另一个世界,与周围的事物有关联又似乎全无关联,真实与虚幻,全都抓不住。看不到从前,想不到以后。用高负荷的工作来麻痹自己,使自己逃离,一旦空闲下来,大脑就完全不受控制,浑浑噩噩,缥缥缈缈,便又要堕入无边的痛海。


孟于归祝酒来了,命运的脚步也临近了。上天也在无情的嘲笑自己吧——多么无能,多么软弱。坐拥天下,心怀不甘,还不是只能乖乖高坐在大殿上,接受命运的审判。萧景琰甚至不能表达内心波涛汹涌的情绪,只能睁着那双鹿目,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多么无力,多么可笑。萧景琰眼睁睁地等着法官法槌的敲下,等着一切的尘埃落定。目眦俱裂怎能敌得过内心刺痛之万一。痛到极致,只余麻木。


剧痛中,萧景琰的内心从一片混沌反而逐渐清明了。究竟应该怎么做?接下来,他的心理状态经历了四层变化。


第一层,明君应当为。这是萧景琰身为一个帝王首先要考虑的事情。孤家寡人,孤家寡人。为君者,要受他人所不能受。作为皇帝,从来没有愿与不愿,只有该与不该。立孟于归为后,有百利而无一害。为皇帝册立皇后,为太后寻到儿媳,为皇室得开枝散叶的希望,为萧家得一掌兵之助,这甚至是上至朝中权贵,下至贩夫走卒的共同心愿。很好很好,大势所趋,皆大欢喜,所有人都很满意,那么萧景琰呢,萧景琰怎么办?


第二层,萧景琰不想为。萧景琰早已心有所属,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竹马竹马的两小无猜,还是腹背受敌的同生共死,是天人永隔的悲愤绝望,还是夺嫡雪冤的并肩作战,是得而复失的遗憾阵痛,还是故人归来的浅笑依然?可如今大势所趋,骑虎难下,只有立后才能让他免遭流言的伤害,只有立后才能让他得到平静的生活。


第三层,萧景琰必须为。权衡利弊,所得远大于所失。接受吧这最好的选择,接受吧这注定的结局,接受吧这无情的命运!可他们之间的感情怎么办,那么艰难而珍贵的交心,那么卑微而不能实现的圆满——“只要小殊能永远在我身边,我就能一直这么笑着”。多么天真,多么幼稚,萧景琰作为帝王只需要承受,不需要欢笑。


第四层,帝王必须为。太后寿诞的大殿上,该是焚着香料,燃着炭火的吧,却丝毫驱不走萧景琰身上的寒气与内心的冰凉。多少个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的夜晚,脑中放映的故人故景,再看着眼前满室的金碧辉煌,张灯结彩,听着喜庆的丝竹之声,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萧景琰是一国之君,要成为一个公允无私的君主,还江山锦绣,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个心愿不仅是萧景琰自己的,也是梅长苏的。放在宫外的心该收回来了,明知是奢望,为什么还要去争取呢?


然而,萧景琰内心如此剧烈的激荡震颤,反应众人面前的只有“陛下的眼睛越睁越圆”。乐景与哀情,这是怎样极致的压抑与凄凉。萧景琰看不到从前,也想不到以后。遗恨成双,遗恨成双。是不是把眼睛睁大就能忍住从心底奔涌而出,而眼眶却干涸的血泪?萧景琰已经亲手扼杀了曾经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郎,要怎么做才能保住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天真?!


棋局被孟于归所破,萧景琰暂得喘息之机,还来不及整理纷繁的思绪,随后便接到了梅长苏昏迷病重的消息。勤于朝政的萧景琰为此停朝整整七日,该是怎样的凶险异常,惊险万分。他该是亲自照顾,不愿假手他人吧。收拾书桌的时候,看到梅长苏没有来得及收起来的词,萧景琰又会想些什么呢?


想到鲜衣怒马的青春。他们同为雄姿英发的少年将军,第一次身处绝望的逆境,前有敌军,后有追兵,没有粮草,没有后援。磨刀霍霍,杀伐决断,破釜沉舟,身先士卒,同仇敌忾。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他们无所畏惧,创造了以寡击众的胜利。然生死莫测之际,唯言,这一生,我与你生死与共。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想到十七年前的旦夕惊变。一代贤王含冤而死,赫赫帅府轰然倒塌,无辜将士惨遭屠戮,铁骨忠肠因言获罪,大梁朝堂分崩离析。而眼前的深处昏迷中的人呢?他又经受了怎样的磨难才蜕变成如今的样子?


时至今日,他身为梅长苏的日子,已经和做林殊一样长了。这半生,他曾经马踏狼烟,骄傲张扬;也曾沥血筹谋,病骨一身。他年少时不曾遭遇过挫折;青年时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他亲手埋葬了林殊,世间只余梅长苏;如今人到中年,他只是笑着说,“又何妨”。为了洗刷七万冤魂身上的污名,为了人间正道,为了扶持明君上位,为了天下安稳太平,他失了门楣、失了姓名、失了声名、失了感情。一路走来,大起大落,风风雨雨,他没有说自己蒙受冤屈的愤懑,没有说自己声名被世人指责的委屈,没有说眼睁睁看着爱重之人迎娶他人的苦楚,他只说明白萧景琰三上琅琊阁的执念深重,知道萧景琰如此洁身自好却屡屡借酒浇愁的情意,可是他不能回应,只能亲手将孟于归推向萧景琰。他说我知你心,我明你意。可我们不再是能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了,情深意重浸润了家国天下,如此便不能无忧无虑无所顾忌。他说当初既然是我们一起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我们风雨共担,遗恨同受。即使我们终将天各一方,只能在宫墙内外遥遥相望,但我与你同样心有遗憾,可并无哀怨。


想到如今的局势。想着孟女自请和亲,立后之事暂缓,心有暗喜,敬佩烈女大义,感念她将只身远走背井离乡,颇有愧意;大婚之事不成,忠臣良将铩羽而归颜面扫地,拳拳老夫妇痛送爱女去国离乡骨肉分离,众口铄金言之凿凿,需要安抚;为祁王血脉正名倒可借此东风,只是朝野上下又会有产生怎样的震荡,又该如何止住悠悠众口,让庭生名正言顺地恢复身份。


纷繁复杂,一桩一件,萧景琰在这七日内想必推演了数次。翻滚的心绪慢慢平静,待梅长苏醒来时,落在他眼中的只有萧景琰的郑重威仪,从容镇定,而他面色无悲无喜。淡然地安排照顾梅长苏的饮食,一丝不苟,心无杂念。梅长苏以为孟女和亲是萧景琰一意孤行,他痛心疾首。萧景琰话里有话的责备与质问,被爱重之人误解依旧是淡然无波。平静地解释,转述,应答。梅长苏察觉到萧景琰打算为庭生正名将要承受的压力与艰险,心绪复杂,喜忧交织。其中关隘萧景琰怎能不知,其中险阻他怎能不晓,其中隐患他怎能不察。“萧景琰此刻的心情有点像金陵城墙上扎根的一棵野草。无论风寒日烈,孤傲独立,淡看这京城天下数度春秋的风雨。只是日久了,便见惯不惊了。”他只是轻轻摩挲了梅长苏的手背,是亲昵,是爱重,是安慰,是担当。不知当年那个至情至性的少年与那颗单纯无瑕的心要经历多少风吹雨打的砥砺与磨炼,才能达到如今的宠辱不惊。只是无论经历多少风霜,萧景琰骨子里的执拗与刚直一如昨日。


为庭生正名,是萧景琰一直以来的心愿。萧景琰其实本来“胸无大志”,他原本只想为皇长兄做一个镇守边关,护佑一方的将军。可狂澜既倒,萧景琰不得不挺身而出,扶大厦之将倾。他对庭生“揠苗助长”,教他明理修身,教他独立思考,教他以史为鉴,教他为君之道,教他秉持正义,教他爱国爱民。庭生胸怀大志,心有感恩,坦坦荡荡,他值得萧景琰的栽培,他不仅仅是祁王的血脉的继承者,更是清明政治理念的发扬者与传承者。


一边是民心所向,另一边是宗室礼法。萧景琰先是借用民意沸腾引天下人对齐王身世的同情,再是以退为进,用削爵贬谪的方式在天平的一端加上最重的一颗砝码。这么做,是为了给庭生正名,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更是用实际行动与大梁前朝的积弊为战!他明白民心向背,他尊重礼法权威,他看重朝臣忠义。礼法的权威需要维护,柳暨们的坚持没有错,他们是合格的执法者。但当礼法的僵硬与落后已经与社会背道而驰,成为实现公平正义面前的一堵墙的时候,立法者就应果断地扫除积弊,革新变法,而非粗暴地堵住执法者的嘴。所以萧景琰没有像梁帝那样,用刚愎自用的方式对反对的声音予以残酷镇压,他没有让忠臣的热血溅满长阶,他利用时局民意,让臣子自行请愿,以正当的方式去撼动落后的礼法。比为一个庭生得以正名更重要的是,从根本上破除旧礼制的桎梏,让天下千千万万个庭生不要再遇到礼法与正义这样的艰难的抉择。


萧景琰在做这些的时候,没有不顾及自己会身名有损。或许有人会听信谗言,认为他皇位来路不正;或许有百姓会有所犹疑,偏听偏信;或许有百姓认为谣言不值一提,不以为忤;或许有人认为他敢于扫除积弊,顺应民心。萧景琰也不欲利用这件事体现他胸怀宽广,以赢得百姓拥戴,天下归心。萧景琰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一如既往地坚持做他认为正确的、应该去做的事。他的心里不仅仅装着家国与百姓,更装着忠魂与英灵,他不能让这些人的血白流,他要用自己的力量,还天下一个去伪存真,一个清明坦荡。他要将一个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的大梁交到继任者的手中。


萧景琰谨慎持重,他心坚如铁,他果决正直。他是大梁天下无可争议的顶梁柱,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萧景琰挺直的脊梁会永远是萧建庭心中不灭的剪影,引领他、鼓励他做一个继承萧景禹、萧景琰与梅长苏共同愿望的,“有禄于国,立义于庭”的圣主贤君。


献州叛乱迫在眉睫,为庭生正名后,萧景琰马不停蹄地将要奔赴下一个战场。登基近两年,他昼夜不息,殚精竭虑。冥冥之中,他是想要走向死遁避世的结局吗?或许萧景琰自己也不知道。坐上皇位,扛起天下苍生的重责,并不是梅长苏的一厢情愿或逼迫承诺,萧景琰也同样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君主,他想要给大梁带来变化,给百姓带来福祉。外患刚刚被清除,庭生刚刚得到正名,献州局势混乱未解,萧景琰御驾亲征,他明白身为帝王、身为主帅的重责。萧景琰也是一个父亲,一个儿子,他也明白自己如果立时抽身而走,将会留给庭生、太后怎样难以控制的局面与举手无措。萧景琰是一个有责任感的人,这时候他不可以卸下身上的担子。只是,他仍然会有犹豫吧,责任很重,他扛得很累,他也需要休息,他也需要支撑,他也想享受平凡的幸福。


这时候,作为萧景琰最好的同行者与镜子,梅长苏为两个人下了一剂猛药,他对自己狠,对萧景琰更狠。他说,“我喜欢的是那个上马能战下马能治的萧景琰”。多么直白,多么干脆,多么理智,多么不可拒绝。一句话,斩断了萧景琰归隐江湖的去路,扑灭了萧景琰心头希冀的火苗。梅长苏说,不能人长久没有关系,只要为国为民的萧景琰一直存在,那么他们就可以永远心相连,梅长苏就能一直爱着这个萧景琰。这是梅长苏唯一的心愿,待梅长苏亲眼看到献州之围解决,他就可以带着满足与爱意毫无遗憾地离开。纵使隔着千山万山,梅长苏也能在江湖的那一天远远祝福小殊的萧景琰,大梁天下的萧景琰。“朕知道了”,萧景琰清淡地回答。无奈吗,遗憾吗,不舍吗,委屈吗,失望吗。都没有,只有心头执念随着水声消逝的平静。本该如此,不是吗?萧景琰不是昨日少年了,他是稳固的磐石啊,大梁天下的奠基石。天下未稳,他的使命,他的职责仍要继续,他要挺住,他要走下去,他可以走下去。君臣之别,家国之责,这是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可是,萧景琰还会不会记得他在梦中才能畅想的圆满,或许终有云开雾散的一日,听到那人说一句,“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可是,还有梦吗?萧景琰还敢想吗?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杜甫的这句千古绝唱,倒是能很好地形容这样的心态。明星低垂,平野广阔;月随波涌,大江东流。繁星明月与伟岸的江野互成动势,眼前所见大开大阖,疏阔辽远,身处其中,感慨天地的博大与宽广,人的渺小而苍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生万物,任你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有逃不开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在世,想做的很多,能做的太少。逝去的生命与时光早已化作流水,不可追,不可追。而活下来的人在泪别过往后要打起精神走下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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