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屠城

写文不是我想写,想写就能写~~~~让我吃好,让我睡好,灵感就出来~~

倾国(39.今天写了7500字,累死本宗主。)

三十九

临御驾亲征还有三天。前三天的这个夜里,黎宅一夜到访了三位客人。

 

第一位是熟客。

蒙挚再次匆匆走进院中,一腿才迈进阁中,便张嘴说道:“小殊,你快帮我劝劝陛下,我要随驾出征。”

梅长苏被这些人一个一个闹的好笑,看着蒙挚一屁股坐在面前,才悠悠笑道:“你去出征,谁来镇守京城?”

蒙挚怔道:“让列战英镇守京城,不行么?”

梅长苏笑:“你可别小瞧列战英,他虽然打不过你,但收拢军心带兵御敌可是一把好手。又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颇有默契,陛下指哪他就打哪。你呢?你跟陛下一起出征过?搞不好陛下说打,你还得问问打哪边。”

蒙挚想想也是,仍愁眉道:“可,可……”

梅长苏笑道:“可什么可?”

蒙挚急道:“可我不去,谁来护着你啊?!”

梅长苏简直要笑到绝倒,面上却强压着笑,幽幽说:“蒙大统领,我觉得你在藐视陛下。”

蒙挚突然被扣了这么个大帽子,简直惊悚:“小殊,我,我没有啊!”

梅长苏道:“那你觉得陛下不会护着我么?”

蒙挚顿时呆掉。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整个一堵上嘴的茶壶。恰好外边有蒙挚的亲兵来报信,陛下和齐王在宫中召大统领商议巡卫之事。蒙挚只好悻悻去了,走之前还要叮嘱:“千万别像上次一样以身犯险。上次让你‘死’在沙场,我,我……”

梅长苏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

蒙挚又道:“陛下万一顾不上你,你可要……”

梅长苏笑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陛下万一顾不上我,我这还有一堆人呢。”

蒙挚还要再说,被梅长苏一句堵住:“你要是真担心我,就辞官来当舵主,我带你一起出征。”

 

蒙挚走后不久,黎宅府门前落轿下来一位稀客。黎纲在浓墨夜色中迎上去:“恭迎郡主驾到,宗主在内已等候多日了。”

娉婷郡主微微一怔。黎纲曾去蒙挚府上替梅长苏传讯皇室玉碟之事,故而她认识。夜色中她年轻娇好的面孔在黑衣斗篷里泛起细细的情绪波澜:“你家宗主知道我要来么?”

黎纲笑道:“并不知郡主来的确切时间。但是宗主有言,始终相信郡主心地纯善,御驾出征前总会来的。”

 

苦夏由黎纲引路走进阁中。如此深夜,梅长苏仍穿戴整齐,站在灯下安然微笑,看着她盈盈走来。相执见礼,宾主落座。然而论尊卑,苦夏是御封郡主,梅长苏只是白衣;论次序,苦夏是梅长苏的嫂夫人。可见礼时,梅长苏并未按尊卑长幼次序行礼,而是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已。

苦笑并不计较。落座后脸色稍有落寞,开门见山道;“方才在门外听贵府黎总管言谈,似乎梅宗主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梅长苏淡然道:“传闻三十五年前滑族灭国时,对外只传世有两位公主之名。大公主玲珑年方双十,二公主璇玑年仅十七。后来一个战死,一个被分发为婢。然而世所不传,滑族还有第三位公主,当时年仅六岁,被两位长姐杀死一个同龄女童代替,后又趁乱抛弃在桑乾,故而得以存活。彼时桑乾有一程姓大户见之可怜,收为侍婢。经过十二年程姓之家书香熏陶,此女日益聪慧玉立。十八岁那年,被程家幺子收为妾侍。她就是你的母亲,滑族最小的公主瓓珊。”

苦夏自出生时母亲因难产过世,成长过程中自有一番辛苦。久未听人提起母亲之名,忽被梅长苏一语戳中,不禁心伤黯然。

梅长苏又道:“当年你母亲生产时,正逢百年大旱,桑乾颗粒无收,中暑高热不能保命。幸而得一江湖女术士自称游历路过,出手搭救。然而终究天不从人,你顺利降生,瓓珊公主却因此去世。前些时候我叫人查过,你出生那时,滑族璇玑公主确曾离京远游。你的名字,也是当时璇玑公主口云一诗,哀感百姓之疾。你父亲后来说给程阁老,阁老亦十分感叹,故而才将你取名为苦夏。”

苦夏坐了半晌,方缓缓吁出一口气道:“这些年虽然璇玑姨母暗中叫老妪冒充侍婢乳母服侍在我身边,但我们自认并未露形,非有大事更无往来。为什么你却知道呢?”

梅长苏也缓缓叹了口气,从身边拿起一本书,亲自起身放至苦夏手中:“我等你日久,就是想要将这件礼物送给你。”

苦夏低眉一观,是一本女字纤细的手稿,书皮上写着《玲珑辞》三字。将书翻开,内中有一页梅长苏做了标记,写的是一首亡国诗:

苦夏炆炆,哀我万民,饿殍遍野,何当壤坟

苦夏炎炎,哀我家园,残砖断瓦,何当衰蔓

苦夏爇爇,哀我家国,棘没铜驼,何当麾戈

 

一诗读罢,苦夏满眼落泪顺颊而下:“这就是玲珑姨母的那首诗么……听闻滑族灭国时也正遇大旱,饿殍遍野,本来国力衰败,如此更加围困,故有此诗。当年璇玑姨母借游历之名探望,正遇我母亲难产,为免我父亲起疑,这首诗她只便念了前两句。言语暗示我父亲将我取名苦夏,方便将来相认……所以,这么些年,我也只听过这前两句……”

梅长苏纵然铁石心肠,如今也心生不忍,淡坐不言。

苦夏忽然问道:“那么梅宗主说愿此书赠我,又是何故?”

梅长苏叹道:“当年滑族灭国时,你尚未出生,瓓珊公主也只年方六岁。这些年滑族后裔为复国所做,虽说各为其主,但终究倒行逆施。然而苏某一直愿意相信,此事非你所愿。”

苦夏忽然止住悲色,满脸忿然质问:“何为倒行逆施?难道国小就不是国?难道就该受人欺凌?难道你们大梁先帝利用完我们滑族女子一脚踹掉就是正道?!难道滑族后裔忠心为主以报此仇就是有违天理么?!”

她此话说的咄咄逼人,虽则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然而满腔的怨愤却令她整个人都有灼灼神采。

梅长苏却依旧淡淡的、不无怜悯的看着她,语气淡然抚慰的问道:“那就要问问你自己了。请问姑娘今日来我这里,确实是报着复仇复国的怨怼心意而来么?”

苦夏全身的凌厉之气忽然又因这句安然的问话软了下来。她忽然觉得自己才二十多岁,跟梅长苏这个江湖第一大帮的宗主比,是比不了的。梅长苏抓住了她的一切心思。甚至简简单单一句软语就能戳破她的防线。

她敛下气息,颓然道:“梅宗主说的对。复仇,复国,都与我无关。我只是程家一个普通的女儿,因为被长辈良好的教育,得力于太后寿宴,被封为郡主。陛下亲自把我指婚给蒙挚,是对我乃至对程家的信任。蒙挚又对我很好。我很后悔也很害怕我做的事情。我终日担心蒙挚发现,我害怕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梅长苏微微叹息,道:“可你连嫁给蒙挚也是璇玑安排好的。”

苦夏苦笑着望着梅长苏:“你这个人真是妖怪。你好像什么都知道。可你永远不会懂。我一生没有母亲。我母亲生前只是一个妾侍,甚至这个妾侍还是童养媳。从小长大我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她,没有任何人跟我描述过她的样子。我的兄弟姐妹都有母亲,每次家宴只要我不去就没有人会请我。可是有一天从小到大服侍我的乳母侍婢,告诉我我本来是滑族皇室的后裔,我还有个姨母。我的姨母年近五十,半身残废,还在为复国征战。若我还有心,若我还记得自己是一个名叫瓓珊的女人所生,请我为她做一点微末事宜。你说,我能不做么?璇玑姨母叫人暗中传讯给我,说会给我找个好夫婿,让我耐心等待。当时我是不满意的,我想拒绝。蒙挚虽威名赫赫,但是年纪也不小,还是续弦。可是璇玑姨母说,就当帮她一次。我才按照计划在太后寿宴上出头获封,顺势转变态度,有着纪王妃进宫请太后说媒。”

梅长苏淡然道:“璇玑公主是百年一遇罕见奇才。半身残废,仍能唆使献王,挑唆大渝北燕,甚至能控制夜秦使臣出面为你创造机会。可是,你可知,璇玑为你谋划之事,是建立在鲜血上的。是她在那之前叫人将蒙挚的先夫人毒死,才有了你进门的余地。”

苦夏凄然笑道:“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不会告诉蒙挚的。即便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道,我以前在闺中足不出阁,程家又是书香之家不与武将往来,我从没听说过蒙挚其人。璇玑姨母传讯给我要我嫁给蒙挚时,蒙挚已经是独身。等我知道是璇玑姨母下手杀她时,我已经跟蒙挚拜过堂。这一生我不会跟蒙挚说起这事,除非你去说。”

梅长苏悲悯的望着她:“这就是你来的原因。”

苦夏道:“是。当我发现齐王倚靠献州的流言得以正位还被立储时,我就发觉被利用了。蒙挚回府详细给我讲了金殿审案的情形,你并没有用到仿制的宗室玉碟。这就是说,你派人去蒙府取玉碟,还叫蒙挚在府中放几天,是故意造出声势给我看的。你希望我知道这件事,然后通过我的嘴去传给献州。”

梅长苏淡笑:“你很聪明。”

苦夏问:“那你为什么不对我下手呢?你为什么不告诉蒙挚真相,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谁我做了什么。”

梅长苏安静的看着她,道:“那你为什么又没按照璇玑的嘱托,去控制蒙挚从他嘴里来套取军情呢?蒙挚很珍惜你,又是个很重情很简单的人,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子,虽不能策反他为献州助力,但是骗骗他总能骗的过去。”

苦夏惨笑道;“连你也知道,蒙挚很珍惜我。珍惜到,让我不想失去他。他但凡有空在家,就会跟我说起你有多么多么智慧,陛下有多么多么贤德,现在的朝局是他从没想过的好。他很自豪,很有干劲,很充实。像你这样的人,能理解么?身世于我,只是过去的一个牵绊,我最初答应帮助璇玑姨母,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姨母。并不是我想复国。与蒙挚相比,复国于我又有何意?”

梅长苏没有答言,却忽然问道:“璇玑公主现在可是身在献州?”

苦夏低眉道:“身已半残。当年侥幸以死遁逃脱才得存活。若要唆使献王,不在献州又能在哪。”说完长叹,片刻不见梅长苏言语。抬头望时,却见梅长苏淡然看着她。她忽然惊醒,明白梅长苏其实并不知道是璇玑公主在保献州,他等她来,句句引她详细跟他说起往事,只是为了确定此事。他只是在诈她而已。

苦夏半晌才惊道:“蒙挚说你是人中智杰。我看,你根本是人中妖怪。”

梅长苏被说的发笑。只好道:“你这样聪敏的女子也是世间少有。若能死心塌地帮助蒙挚,也是他的福气。”

苦夏好一会儿没明白梅长苏在说什么。等她明白过来,几乎要立起身,惊道:“你说什么?”

梅长苏笑道:“我说,希望你今后好生扶持蒙大哥。”

苦夏瞪着眼愣了半天,才道:“你不告诉蒙挚?”

梅长苏道:“如今陛下贤德,百姓升平。滑族已做乱多年,手段不忍卒听。此时兵伐献州,大势已定,今后即便你想复国,也无可依附。而今既有悔意,主动坦承。所以我不会因你一时之过就拆散蒙挚的神仙美眷。”

苦夏愕然看着梅长苏一会儿,起身下拜:“谢梅宗主大恩。”

梅长苏起身以礼相扶:“嫂嫂请起。”

他叫她嫂嫂。

他叫她嫂嫂。

苦夏起身,再度落泪。多日悬心恐惧,害怕到手的幸福付诸流水。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来,才明白一件事。她之前因为梅长苏利用自己向献州传讯,同时也是利用蒙挚,常不齿梅长苏为人,恐蒙挚交友不慎。现在发现,梅长苏和自己待蒙挚的心是一样的。蒙挚何其幸也。

她站在灯下,再拜道:“你会杀我璇玑姨母么?”

梅长苏默然片刻,道:“我不想骗你。虽然璇玑一介女流,为国恨家仇顽固至今令人感叹,但其手段龌龊残害忠良,亦令人不齿。你回去,为她多上几柱香,早脱罪孽以安亡魂吧。”

苦夏默然站着,终于发现自己真的做不到什么。最后一个亲人也要失去了。虽然她从没见过璇玑,一应联络都是璇玑暗中传讯给她的侍婢。可是空落愧疚,还是占满了胸臆。

她垂泪道:“姨母曾传书说过,一旦复国,我就是滑族最后一个公主,当正位大统。可虽然她以我为名意图复位,但实际也并没有强迫我做什么事,尽力少跟我联系保证我的安全。我没有向蒙挚套取军情,她也没有纠缠。虽然如你所说,手段极端恶劣,但是她只是想复国而已。所以请梅宗主高抬贵手,让她,让她……”

梅长苏看出她的心思,不由叹道:“我会尽力而为。给她留下最后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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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炆炆,哀我万民,饿殍遍野,何当壤坟

苦夏炎炎,哀我家园,残砖断瓦,何当衰蔓

苦夏爇爇,哀我家国,棘没铜驼,何当麾戈

 

白话翻译:

炎热的苦夏啊,我哀叹我的臣民,到处都是饿死的人,什么时候才能为你们堆起高坟。

炎热的苦夏啊,我哀叹我的家园,到处都是战争留下的断壁残垣,什么时候废墟之上才能长满蔓草。

炎热的苦夏啊,我哀叹我的亡国,荆棘掩盖了宫外的铜驼,什么时候才能为国家再次征战挥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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